醫療傳道的倫理

王道仁

一、前言

以前在醫學院上醫學倫理的課程時，就有聽老師提到「醫師不適合叫病人改變宗教信仰」，後來也發現有些基督徒醫生、牧師也這樣主張。到底醫生直接傳福音給病人，這種狹義的「醫療傳道」，是否合乎醫學倫理？是否合乎上帝的心意？

以下為方便討論，「傳道」或「傳福音」意指口傳福音內容，或其預備步驟，不另說明。

二、傳福音的一般倫理原則

1. 傳福音本身：耶穌叫我們「要去，使萬民作我的門徒，奉父、子、聖靈的名給他們施洗。凡我所吩咐你們的，都教訓他們遵守」(太28:19-20)。除了少數例外如馬其頓人的異象這類事件外，聖經並無阻止傳福音。保羅甚至說：「凡我所行的，都是為福音的緣故，為要與人同得這福音的好處。」(林前9:23)因此可以說：聖經支持傳福音。

2. 傳福音與其他倫理原則：雖然聖經支持傳福音，但傳福音還是要注意是否與其他倫理原則相衝突，並非為了傳福音就可不擇手段。例如保羅說：「我們…把上帝的福音傳給你們。我們的勸勉不是出於錯誤，不是出於污穢，也不是用詭詐。」(帖前2:2-3)因此傳福音時不應該說謊。但當猶太公會叫使徒不准傳福音時，使徒回答說：「順從上帝，不順從人，是應當的。」(徒5:29)使徒仍然傳福音，並不順從官方的權柄。由此來看，應該仔細評估其他倫理原則，思想上帝希望我們怎麼做。

3. 傳福音的動機：傳福音可以有很多好的動機，但我認為最好的動機莫過於遵守上帝給我們最大的誡命：「你要盡心、盡性、盡意、盡力愛主─你的上帝。其次就是說：要愛人如己。」(可12:30-31)體會上帝愛人的心而去傳福音，是能持續傳福音的動力；而真實地愛一個人而去分享福音，則會以被傳的對象為中心，關注他所關注的。基督徒若缺少愛人的心去傳福音，有可能會不顧對方的感受，以對方不願意的方式將信仰強加在他身上，結果反而把對方推得離上帝更遠，只滿足我們自己「要去傳福音」的需求。我們必須思索這樣是否合乎上帝的心意。

4. 傳福音與世俗的倫理：世俗的倫理，雖然不是絕對，但我們可以看到保羅：「向甚麼樣的人，我就作甚麼樣的人。無論如何，總要救些人」(林前9:22)，並且「眾人以為美的事要留心去做」(羅12:17)，因此仍應探討思考。

三、醫療傳道的倫理原則

1. 醫病關係的探討

(1) 不平等的關係：醫病關係對傳福音的影響，主要在於醫病關係並不是平等的關係。不平等的關係是否就不能傳福音呢？聖經記載「你們作父親的，不要惹兒女的氣，只要照著主的教訓和警戒養育他們。」(弗6:4)主的教訓和警戒很難講不包含福音，因此父母可以傳福音給兒女。不平等關係的本身，並不完全排除醫病關係間傳福音的可行性。但另一方面，這種傳福音必須注意是否有強迫、操控等情形，因真實的信仰是很難強迫的。

(2) 神蹟治療的特殊醫病關係：從聖經可以看到「耶穌走遍各城各鄉，在會堂裏教訓人，宣講天國的福音，又醫治各樣的病症。」(太9:35)，另外約9的記載也相當清楚：耶穌主動治好生下來就是盲人的眼睛。那人被趕出去後，遇到耶穌，耶穌就叫他信上帝的兒子，就是耶穌自己。這裡可看到耶穌在醫病關係中傳福音，聖經當中還有很多這類的例子。不過值得注意的是，耶穌是使用神蹟醫病，因此病人絕大部分都很願意相信，不會有排斥的情形。但無論如何，耶穌還是在醫病關係中傳福音的真實例子。

(3) 醫生的影響力：醫病關係間還有一個顧慮，就是因為醫生對病人影響很大，使用這種影響力傳福音，是否違反倫理原則。Beauchamp & Childress (2001, p94)指出，操控別人一定是使用影響力，但並非所有影響力都是操控。醫生可以講道理說服病人採取某項治療，也可運用要拋棄病人來恐嚇他採取這個治療。前者是大家都可以接受的影響方式，後者則是操控病人。在傳福音上面，醫生的影響力在於：一、醫生是權威專業人員，二、醫生是病人很親近信任的人，三、醫生掌握病人治療的資訊。比較少人會反對醫生使用前二種影響力，否則專業人員或親近信任的朋友就不能傳福音了。但運用第三種影響力，例如醫生讓病人感覺如果病人不聽一次福音，醫生就不會好好治療病人，則會違反公平正義的原則。而且如果病人感覺自己是因為被強迫或被操控地相信福音，那當病人有機會冷靜時，將對信仰更加的反感，更加遠離上帝。因此醫生傳福音時，應該避免使用第三種影響力操控病人。

2. 臨終病人是否可傳福音：黃以文(2005, p75)轉述宋泉盛的話：所謂的醫療傳道，特別在一個人病得很嚴重的時候，你在旁邊做傳道的工作是很不合理的。這是因為一個人在病床最後幾天，他最後剩下來的可能就是他心裡面那個佛祖了，若在那時候告訴他佛祖是無效的、神像是無效的，又沒足夠時間告訴他耶穌基督的救恩，這是不合倫理的。但黃醫師以自己的經驗，說明如果有足夠時間，還是能幫臨終病人洗禮，甚至病人死後家人也接受洗禮。因此如果臨終病人想聽，又有恰當時機，還是可以傳福音。

3. 傳福音是否屬醫療行為：謝博生(1997, p103)指出，隨著醫學進步及社會發展，過去純粹以生物學模式來診治疾病的觀念，已改為以生物─心理─社會模式來診療病人。另外針對安寧病房絕症病人的靈性照護，也漸受重視。靈性的健康一定會影響病人的心理及社會面健康，由此來看，傳福音若能促進病人靈性、心理、社會面健康，也可算屬醫療行為，而且不應受限於絕症病人。問題在於傳福音是否都能促進病人靈性、心理、社會面的健康：對於福音本身，上帝的福音若不被人扭曲，自然對病人各方面都有幫助。但傳福音的過程，若不能以尊重病人意願的方式進行，將可能使病人更難過。因此傳福音在促進健康的情形下，可稱為醫療行為，但不恰當的傳福音則可能有反效果。

4. 上班時間是否可傳福音：基督教醫院多不禁止醫生傳福音給病人，但非基督教醫院醫生是否可在上班時間傳福音呢？如果傳福音的結果是促進健康，能稱得上是醫療行為，加上醫院沒有明言禁止且不影響其他該做的工作時，我認為可以。但如果造成的爭議很大，也可考慮下班時間進行。

四、世俗醫學倫理的觀點

為了能和世俗醫學倫理對話，以下使用醫學倫理四大原則來討論醫療傳道。

1. 病人自主：醫療傳道的時候必須尊重病人自主。病人可以自由決定是否接受醫生為他禱告、講福音內容、是否接受福音，而不應受任何強迫或操控。醫生對病人從事醫療傳道相關工作時，應告知醫療傳道的實際進行方式，並取得病人同意。如果病人沒有能力了解或表達自己的意願，應取得代理決定者的同意。

2. 不傷害：醫療傳道的時候必須不傷害病人。醫生不可運用操控的方式，使得病人感覺被強迫，或更加難過。醫生也不適合一再騷擾不願意的病人，使病人生活受到干擾。病人如果聽信福音，醫生必須幫助病人有健康喜樂的基督徒生活，而非受扭曲的信仰影響而更害怕難過。

3. 善意：病人渴望聽到福音時，醫生應該進行醫療傳道。當醫生了解到病人很緊張，或病人很絕望，應該在取得病人同意後，進行醫療傳道來幫助病人。可以為病人禱告、講福音內容等等，不應坐視病人的痛苦。

4. 公平正義：病人對醫療傳道的態度不可影響醫生對病人的治療。醫生絕對要努力以一視同仁的態度面對所有病人，對於不接受醫療傳道的人，更不可有任何偏頗影響。如果醫療傳道造成這種疑慮，幾乎可說是最失敗的醫療傳道。

五、實際方法討論

過去曾參與醫療傳道，以為病人唱詩歌、禱告及直接傳福音的方式進行。綜觀各倫理原則，其中最容易有爭議的就在於取得病人同意。主要問題有兩點：

1. 對「醫療傳道」的認識：例如說要唱歌，病人可能以為是要唱流行歌曲，結果卻是唱宗教歌曲；說要為病人禱告，病人可能以為是為病好禱告，結果卻是為認識上帝禱告。醫生在取得病人同意時，應該不讓病人有誤會。或者應該順著病人的理解去做，例如唱宗教性低的歌曲、只為病人病好禱告。

2. 病人不好意思拒絕：華人常有不好意思拒絕的情形，特別是對醫生的要求；也有病人是以暗示方式拒絕。這一點上，醫生必須很小心，避免有操控病人的情形。醫生應該強調「不用勉強」，並細心體會病人的暗示。

六、結論

有人因為不恰當的醫療傳道，就主張醫療傳道不合醫學倫理，但贊成醫療傳道的人也不少。可惜的是翻遍許多書，卻很少看到相關討論。我認為醫療傳道是合乎上帝心意，也合乎醫學倫理，只是必須要用合乎倫理的方法來進行。我們不應因為錯誤的方法造成的壞處，就畫地自限。但也應小心，避免落入同樣的錯誤。求上帝幫助我們，行他所喜悅的，修正我們的看法和做法，也求上帝憐憫看顧那些在病痛中的人，醫治他們的身體與心靈。

七、引用書目

Beauchamp, Tom L. and James F. Childress. 2001. Principles of Biomedical Ethics. 5th ed. New York: Oxford University.

黃以文。2005。〈回應與討論(二)〉。《多元社會的醫學倫理》，張立明編，74-80。台中：路加傳道會。

謝博生編著。1997。《醫學概論》。醫學人文叢書2。台北：台大醫學院。